我們這一生,會走很多路,認識不少人,經歷諸多事,看各色風景,大多如雁過無痕,不曾留下一絲蹤跡。而集山、水、洞、峰、石、泉、瀑布、懸崖、峭壁、深坑及溶崖湖于一身的湘中湄江,三十年前,當它還是一片未開發的處女地時,這家門口的風景被我無意撞見后,便再也沒放下過。每當想出去走走,湄江,總是首選,不只因為近,更因為靜。許是養在深閨人未識,外面的人不大知道它;又因為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,人們更熱衷去遠方打卡,所以游客總不太多,這些恰恰讓喜靜的我最為惦記。
夏日,幾個文友籌謀著雙休日找個地方走走,風景要養眼,地方不能遠,玩著又不累。如此,自然就湄江了。
本計劃周六白天才去,可周五夜間散步,接到先行的文友電話:與其婁底散步,不如湄江散步。應是酒正酣濃,電話那頭,好些個聲音興致盎然。于是,去吧。
四十公里路,夜色中,油門輕踩間,湄江到了。銀魚、土雞等宵夜已候好,值得一提的是湄江銀魚,看上去白脆嫩,彈性十足,照片上看以為是雨后的菇類,入口才知眼睛看到的遠不如舌齒感受的,無骨無刺,鮮香細嫩,堪稱美味。一入湄江,便飽了口腹之欲,頓覺這番被鼓動值得。
湄江的夏夜,有蟬鳴、蟲鳴、風聲、流水聲,各種來自自然界最真實的聲音匯聚在一起,非但不覺嘈雜,反更顯寂靜。夜色中,五官的功能被充分調動起來,山與水都被賦予了個人感知的色彩,就像孩子筆下的太陽,可以是綠色。夜晚湄江,能充分調動著你的想象,你看不真切的山林,可以當它擁有夏的綠秋的黃冬的白,夜深有了涼意,那泛著波光的河流,還可以是一床御寒的冬被。每來一次湄江,都有不同的感受。
我們此行本就閑散,所以第二日的行程非常隨意。
清早,在一抹水霧的撫摸下蘇醒,都還睡著,我一人悄悄出了門。循著霧跡,推開觀音崖景區虛掩的柵門,一條磚石小徑誘我向前,兩側竹林夾道,婀娜著身姿列隊歡迎,這水霧自路側奔流的水巷上升騰,水巷深處,便是約200平方米水域的蓮花涌泉,泉水從地下涌出,開水般鼎沸翻滾著,濃霧聚集在泉塘上方,絲絲柔柔地向外溢散開去。時間還早,景區內沒有游客,有兩個本地人在泉塘邊練劍,隔著霧氣,兩人的身影朦朦朧朧,像拍影視劇般,仙氣十足,汩汩的水聲蓋住了其他任何聲音,我就在這唯一的聲音中倚著柵欄對著水面享受著難得的靜謐,任水霧滑過面龐身軀,濕了面,潤了衣裳,無需再上觀音崖,只此一份早起的獎賞足矣!
接下來的一天里,一行人游大江口水庫,探訪仙人洞,走走停停,輕松閑適。游水庫時,船速很快,岸邊累積的斑駁山石飛速掠過,兩岸群峰串連,絕壁聳立。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著,船上還有另一撥陌生人在甲板上快樂地拍抖音,人間美好,不過如此。在仙人洞,長壽瀑從30多米高的峭壁飛瀉而下,萬點飛濺的珠玉如仙人眼淚惹人憐惜,砸得人心尖兒發顫,恨不能張開雙臂將其盡數收入懷里。湄江水色極碧,堪比九寨溝的海子,山中的空氣潔凈、甜蜜,腳步所到之處皆風景,我向來容易分神,但在湄江,哪怕是一片葉子、一塊石子,或是林里掉落的一粒小果都能抓住我的注意力,越是熟悉,越不能輕慢。
周日早晨下雨,我們也就沒有出游的打算了,一切率性而為。
雨細密地打在民宿前的空坪上,右側山巒的疾風刮過云霧瞬息萬變,時而整個山峰消失殆盡,時而猶抱琵琶半遮面,偶露峰腰峰頂,不時奉獻驚喜。我不想錯過這云的變幻,又懶于長時間地專注觀看會累,便弄了兩條凳子,做了個臨時支架,把手機架好拍攝延時,然后就躺在屋檐下的椅子里發呆。完全處于放空狀態,單純地看雨,單純地聽雨。
有人提議搞個讀書會,接著就有人開始分享葡萄牙詩人佩索阿的詩歌《追隨你的命運》。耳朵里偶爾飄進一句:“簡樸的生活,總是偉大而高尚”。讓我想到了《瓦爾登湖》,梭羅認為所有的物質需求都是罪惡,真正的生活就是極簡模式下的存活。嗯——看來偉大的靈魂總有共通之處,我們的生活越簡樸,生命才越有質感。待會回家,我要整理屋舍,有些東西,斷舍離了吧;我還要整理我的內心,扒拉扒拉還有多少萌芽狀態中的欲望,該滅就滅了。
不經意間,又有一句:“要從遠處看生活”。沒由來地讓我想到了狄金森,她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她居住的小鎮,但這并不影響她成為一名傳奇詩人,不影響她:“我從未見過沼澤,我從未見過大海,卻知道荒野是什么,也知道波浪的模樣”。她對世界的認識幾乎全部來自于書籍,她一生都在近處生活,在遠處看生活。如此說來,未必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??赡苁菓邪?,我現在越來越不大喜歡去遠方旅游,特別是花很多時間體力金錢跑很遠的地方了。重要的是,只要心中有風景,處處是風景,其實可以不要去遠方。
突然間很想回家。我來的匆忙,家里養的貓也沒有和它告別,但我敢肯定,我打開門的瞬間,它是端坐在門口睜著溜圓的眼睛等我,它的傲嬌注定它不會沖過來親吻我,但它會就地打了個滾,露出雪白的肚皮,一切都,剛剛好。